跟一个和我同龄的朋友聊天。我们讲起，从25岁开始，跟对限量彩妆的兴趣一起流失的，是对人的好奇心跟探索欲。

那是个很微妙的下滑的曲线——两三年前，和姐妹一起为“抢”到花哨的圣诞限定眼影盘雀跃，这是真实的。但那种喜爱的心情慢慢在无人察觉间消弭，就像傍晚的潮水，在愈发模糊的光线中缓缓后退。

而今27岁的我站在卧室，一整桌花花绿绿、保质期不明的彩妆让我头疼。我也已经整整一年没有买任何新的彩妆。

对人的心情，类似。

朋友今年也27岁。在过去的这一年，有一段时间，为网上甚嚣尘上的所谓“黄金择偶期”一类言论感到焦虑。她从懒散随意的心境里，“腾”地翻身坐起来。觉得自己不要孤身一人，马上相亲和社交app双线并行。

然后对着我，她说出一句颇有电影台词氛围的话，她说：“人见多了，觉得都那么回事”。

她遇到各方面平平的，对方一确认她是沿海发达城市的独生女，一下子眼前发亮，话题半小时内必然绕到问爸妈的养老金数额。她当下就想冷笑。

遇到条件好的，又发现他们的斤斤计较和傲慢也如出一辙，而且他们都有一种......很体面的作。他们发自内心担心着她不能跟自己势均力敌，同时又担心这种担心表现得太明显，想尽办法去遮掩。

——反正接触下来，大家心里的小九九，都是围绕着金钱、稳定，或者一辈子逃不掉的社会地位评价打转。朋友说，跟人聊崩多次过后，她再新加一个人，哪怕两个人一个字都没说，也会有「一眼望到头」的感觉。

“但是，这并不是因为你在相亲，或者在社交软件的个人资料上写「合适就认真考虑结婚」的问题。”我说：“只是，你认识人的方式，使得你跳过了自由恋爱那些很甜蜜冲昏头的阶段，直接到了真相大白阶段。我反正自由地喜欢了几个人过后，发现在前面等着我的，还是跟你遇到的一样的真相大白阶段。所以，就算我从未有过相亲，现在对感情依然是——一眼望到头了”。

我真的望到头了。所以我开始追星，因为我对一个屏幕形象很完美的小明星确实还有强烈的好奇心，对其他人……是真的没有了。

我对人没什么好奇心，因为我觉得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一样，绝大多数恋人也都是很俗的。包括我自己。

大家的关系差不多都来源于计较啊。计较对方的一切社会评价指标，计较对方的特质是否有利于自己，考察甚至会延伸到对方的父母。都想做最万全的、最聪明的选择，然而，计较过后，选了一个自以为“最好”的伴侣过后，又并不是一个圆满的结束。

当关系继续进行，你慢慢发现人和人之间，根本就难以抵达真正的亲密。就连互相理解都有限。你自以为选了一个六边形战士的完美伴侣，有一天晚上你激动地跟他讲起自己童年时候看过的科幻小说，你绘声绘色地讲作者对里面的主角的个人能力有着怎样绝妙的设定，他在旁边盯着手机屏幕，眼皮也不抬地说，“哦，挺好的”。你再认真问一遍，你有没有听，他就说哎呀，我真的很累，你说那么一大堆话，吵得我耳朵疼。

你觉得有点不甘，没有一个能跟你好好聊天的人，然而。恐怖的事情是——你心知肚明，他已经是你动用了毕生所有“择偶智慧”，加上侥幸碰到的得到的许许多多时机跟运气，选出来的最佳选择了。

你考察了他的学历工作家境专一性，觉得他会是个称职的丈夫，称职的未来孩子的父亲，然而，然而。他打断你聊那本小说的话，说你讲话太多太吵，他看着你听一首歌、看一个小品就被戳中得掉眼泪，觉得你是神经病。

你就发现，人跟人之间，好像永远有一个真空地带，那个地带，是绝大多数的俗人，终其一生都到达不了的地方。就好像有天然屏障。

更恐怖的事情是，你不认为这个问题会因为换人就好起来。

是真挚热烈的感情从来就不存在于自己身上吗？可是追星的时候你又爱得死去活来，你看着他来来去去的机场图，渴望着抛下一切飞去他的身边，那种虔诚纯洁且郑重。

如绝望。

可是追星又是一种非常经不起细看的事情。就好像，你说你的感情很真，可是保不准，这种“真”恰好是因为，你并不真的能接触到他，接触不到，你就把他想象成神，他在你的眼里成为一种虚假的完美。

好像是恰恰在这种“虚假”之上，才能绽放一些看起来很“真”的东西。

追星的爱高高挂起，像一个人人传诵却无法独占的都市传说，现实的爱则是殊途同归，从各种路径走向幻灭。

前两天看某红书，一个34岁的单身姐姐发帖子说，自己是想结婚的，但跟相亲对象总是聊了一段时间就彼此都不说话了，自己很困惑，不知如何破局。

别人问她：你挑剔吗？

她说：不挑剔啊，男方顺眼、相处舒服、三观正即可。

别人又问：我跟好几个相亲的女生，都是我说一句、她回一句，越聊越无聊冷淡，干脆就算了。你是这样的吗？

她说：是的，我就是这样，但是有什么问题吗？我跟他们确实找不到话题。

她当然渴望极其理想的爱情：“顺眼”意思是一见钟情，“相处舒服”意思是从性格、爱好到生活节奏都高度契合，“三观正”更是灵魂层面上跟她频频共鸣——但她的年纪和阅历，又让她对那些亲密关系中花里胡哨的、包裹着朴素真实的糖衣早就脱敏。

比如，她懒得假装对人家提出的话题很有兴趣——但你不得不承认，你要靠近一个人，必须假装你很喜欢他那些孔雀开屏假模假式的东西。你难免就得装得兴致勃勃、表演没见过世面、假扮可怜。

没有假装的兴致是因为她的理性是已经一眼望到头了，但她的感性吧，又很渴盼那种高高挂起的爱，期待有一种爱“pong”的一声，如小说如电影里那种毋庸置疑的叙事线一样，强势地降临。

那，作为一个自由恋爱多次的人，我能找出里面的症结，我知道她在渴望什么，也知道她在嫌弃什么，——但是找出来过后呢，好像也只能像那些烦人的亲戚一样说，“过日子，没有这么多讲究”。

对人没好奇心、没探索欲，是因为觉得大家都差不多，终点很明显，两个人努力能走到的地方也属实有限。然后你就发现，好像这个世界上，大多数感情的宿命，就是自己燃烧，然后自己熄灭掉啊。

想要一份足够深刻、足够经得起细看的爱情，可真他妈是一种诅咒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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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图 | 《安娜·卡列宁娜》